不知从何时起，读历史，对历史事件的兴趣，慢慢转移到对历史上思想和文化的看重。因为历史事件叙事，大多附着上权力的任性，与事实相去甚远，甚而颠倒。而思想和文化，大多来自于民间，有自身思维逻辑、文化文字载体为基础，虽有权力的选择和解读，但原著尚在，大体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。

　　晚明以来，思想解放的大潮势不可挡，虽有权力压制，但前仆后继，学人辈出。

　　先有陈献章及其弟子，陈献章，号曰白沙先生，其学问世称“江门心学”，提倡静坐自得，其治学名言：“学贵知疑。小疑则小进，大疑则大进。疑者觉悟之机也，一番觉悟，一番长进。”，江門弟子众多，奉此为治学之要义，从“知疑“中求学问，从贺钦，到湛若水，尤以湛若水为要。湛若水追随白沙先生讲学。先生殁后，接受朋友劝告，参加会试，弘治十八年（1505）得中进士。在京师与王阳明一起提倡心学，学者尊称为甘泉先生。王阳明自认其学问“资于甘泉多矣”。可见阳明心学与“江门心学”有一定的内在联系。

　　次有王阳明及其弟子，王阳明一生坎坷，其作为心学集大成者，与孔子（儒学创始人）、孟子（儒学集大成者）、朱熹（理学集大成者）并称为孔、孟、朱、王。其作为军事家，封疆平叛，履历战功，拜将封侯。但其心学在嘉靖朝却被判为“伪学”。后隆庆朝平反，得配祭孔庙。

　　阳明先生门下弟子众多，先生殁后，王门弟子掀翻天地。

　　“不从人脚跟转”的大弟子王畿，“六经皆注脚”的王艮，“非名教之所能羁络”的颜山农、何心隐(王守仁—王艮—徐樾—颜山农—何心隐，何心隐是王门弟子第四代)，主张“咸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，故未尝有是非”的李贽……

　　王门弟子，一代高过一代。但也屡遭打压。

　　何心隐(熊召政著《张居正》也有涉及)聚徒讲学遭当局嫉恨，以其聚徒讲学，讥议朝政，讥切时政为名，将何心隐捉拿下狱，杖毙狱中。朝廷下令禁绝全国64家书院，禁止聚徒讲学。

　　何心隐被害后，不断有言官向朝廷申诉，其中尤以山东道监察御史赵崇善所写的《明公论正大典伸积冤以彰国是疏》为代表。

　　张居正去后，吏科给事中邹元标批评这种矫枉过正的做法，他写给皇帝的奏疏《直抒肤见以光圣德以奠民生疏》，委婉而又严厉批评禁绝书院的弊端，实非德政也。神宗接受其建议——“崇儒重道”。此后，很多书院陆续恢复，聚徒讲学之风再度重现，琅琅书声重新回响于华夏大地。何心隐泉下有知，或可释然了。

　　何心隐这个下场，异端之尤(异端中的异端)、离经叛道的李贽(中学课本单列)，更是个悲剧人生，遭当朝礼教正宗张问达、冯琦抨击，被锦衣卫下狱，明令要求将其著述、刻板全部销毁禁绝。朝廷定论，狱中李贽难逃一死。在此之际，主持正义的马经纶接连写了四封书信，奋起为李贽辩诬，驳斥张问达的诬陷不实之辞。这四封书信收录在余永宁、陈大来刊刻的《李卓吾先生遗书》中，为历史保留了一丝正直的声音。

明统治者禁绝李贽的著述思想，可谓极也。然统治者要焚就焚，要禁就禁，民众藏者自藏，读者自读，是多么有意思的较量！

　　“李贽所有的著作至今仍能看到，其实并不“惑世诬民”。统治者既愚蠢又色厉内荏，他们永远不会明白，有思想有活力的书是禁不了的。”

　　只手“打倒孔家店”的吴虞，对他的前辈同道满怀敬仰，对于“言论思想不获自由”，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感慨。思想解放的先行者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，乃至“横死囹圄”，并非个人的悲剧，而是时代的悲剧。

　　呜呼！敬佩先贤！更敬佩不顾个人安危冒死为先贤辩诬的赵崇善、马经纶……！ 

（作者：河北浩博律师事务所律师　刘国庆）